第351章 攜手共入相思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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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她撐到了第四日清晨,暴雨剛過,發燒發的意識模模糊糊的,覺著自己離死不遠了。

 四周眾人的謾罵羞辱卻不曾斷過,長街被看熱鬧的人圍的水泄不通,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,「謝將軍!」

 「是謝將軍回京了!」

 紛紛擾擾的長街因為這一句驚呼瞬間靜了下來,謝珩紅衣玄甲,於人海之外打馬而來,於無數人驚詫的目光之中,拔劍而起,三尺青鋒攜寒芒,劈向了艱難睜眼的溫酒。

 「殺得好!」

 周遭眾人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,「殺了這娼婦!」

 「謝將軍拔劍斬娼婦,砍得好啊!」

 溫酒連睜眼看來人的力氣都沒有了,閉上雙眸。

 死比活著容易。

 世間寒涼她已經嘗的夠多了,也不差謝珩這一劍。

 那劍鋒卻擦過她凌亂的青絲,徑直劈開了繩索,她整個人都失去了支撐,直挺挺的倒向地面。

 「我不是娼婦……」

 溫酒已經不能思考了,只有嘴裡不斷念叨著這一句,「我不是……」

 謝珩一把將她撈回來,放在馬背上。

 他什麼都沒說,勒馬轉頭就走。

 「謝將軍請留步!」王家的下人萬分為難的上前攔住,陪著笑道:「這溫酒是人盡皆知的娼婦,若不是她當初逃婚,您家五公子也不至於氣死,這是她理應受到的懲罰,您這是……」

 話聲未落。

 謝珩一劍砍下去,王家惡奴人頭落地,鮮血飛濺在眾人身上。

 少年將軍不屑道:「爾等鼠輩,憑什麼過問我謝家之事?」

 眾人駭然後退,見眼前人如見奪命閻王。

 謝珩擁著懷裡的溫掌柜,俊美的側臉籠罩在清晨的陽光里,琥珀眸里戾氣逼人,「若溫掌柜撐不住,耽誤了下個月的糧餉,爾等全都給我去陪葬!」

 溫酒渾渾噩噩的聽不清他說了什麼,自那日之後就大病了一場,心病難醫,輾轉尋了許多名醫,才藉助藥物把那些不好的記憶消去了大半。

 人活著太難,總要忘記了一些事情,才能繼續走下去。

 後來,她頂著眾人異樣的眼光,一步一步的往上走,在那些千金閨秀感概「易求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」的時候晝夜不分的琢磨著賺銀子,成了大晏朝的女首富,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。

 人生諸多波瀾,都說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。

 可但凡是有人心疼有人歡喜,誰捨得她吃這樣的苦。

 她從不曾想做什麼人上人,只是身份低踐的人,總是命如草芥。

 她拼盡一生,也不過就是想要個「公平」。

 想要一聲「清白」。

 溫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,前世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,漸漸的都變得清晰起來。

 她再次醒轉,已經是兩天後,熱度漸漸消退,睜開眼,便看見謝珩趴在榻邊睡著了。

 檐外的雨早已經停了。

 清晨的陽光透過小軒窗,落在少年俊美白皙的側臉上,他眉頭緊皺著,長睫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,帶著淡淡的金色光暈。

 溫酒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他,不由得伸手輕輕拂過他的眉眼。

 手剛動,謝珩便醒了,將她手握在掌心,眸色灼灼的看著她好一會兒,忽然放開手,背到身後。

 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,頗有些不像謝小閻王平日的做派。

 溫酒剛發過燒,腦子還不太清楚,這會兒看著他,目光頗有些愕然。

 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。

 「我不逼你了。」謝珩低著頭,低聲同她道:「阿酒,我以後再也不逼你了,我不會再強求你喜歡我。你喜歡銀子,以後就一心賺銀子,我……」

 少年有些語無倫次。

 謝珩抬眸看她,眼裡全是血絲,眼尾也泛著紅,「是我不好,以後、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這樣為難了。」

 他是小五的長兄。

 即便那婚書上寫的是他的名字,可滿府上下都知道當初溫酒進府,是用五少夫人的身份。

 他心染塵,不管不顧,什麼污名罵名半點不放在眼裡。

 卻忘了人言可畏,仇恨、身份、婚約,乃至謝琦為她擋的箭都成了一座座大山壓得溫酒喘不過氣來。

 是他太自私了!

 喜歡一個人,應當給她最真的心,也予她最暖的情。

 給她自由,去做她喜歡做的事,給她可以遮風避雨的家,護她一生笑容明妹。

 這一切,都是可以默默去做的事。

 離恨絕情衷,相思斷人腸。

 只要她能安心的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,即便從此絕口不提風月事,守著彼此從青絲到白髮,也算此生幸事。

 謝珩的唇角硬生生扯出一抹弧度來,像從前那個對小弟妹從無非分之想的長兄一般笑了笑,「阿酒,你信我。」

 溫酒眸色如墨的望著他,沒說話。

 謝珩卻有些坐不住了,低聲問道:「你餓了吧?我讓人給你弄些吃的。」

 他起身欲走,袖子卻被溫酒拽住了。

 謝珩頓時止步,回頭看向她,琥珀眸里滿是難言的愧疚。

 溫酒拽著他的袖子不放,許久也沒開口。

 謝珩斂眸,安安靜靜的等著。

 窗外風拂落葉穿過軒窗,有三兩片落在榻邊,淡紫色的牀幃微微浮動,遮住了少女如畫眉眼。

 溫酒低眸,長睫微微顫動,嗓音裡帶著些許喑啞,「從來都沒人喜歡我。」

 她的聲音輕的幾不可聞。

 謝珩聞言,只覺得密密麻麻的針尖全扎在了心口處,疼的他說不出口來。

 殺伐果斷如謝小閻王,此時竟不知所措到了極點。

 少年不知所措的伸手擁著她,溫聲哄道:「那是他們有眼無珠。」

 溫酒其實也不是受不得委屈的人,可此刻卻鼻酸的厲害,眼淚奪眶而落,從臉頰滑落。

 她怕謝珩看見,便在他懷裡蹭了蹭,悄悄的把眼淚擦在了他衣襟上,輕輕的吸了吸鼻子,委屈的要命,「從來沒人喜歡我,他們只愛我的錢。」

 謝珩心口滾燙,難以言說的愛意幾乎要噴涌而出。

 我喜歡你啊。

 不是因為銀子!絕不是!

 可他心中有數不清的話想說,此刻卻全都卡在了喉間。

 怕嚇著她,又擔心惹惱了她。

 不知該如何說,才能讓她好過一些。

 少年有些僵硬的俯身,在她耳邊低聲道:「四海列國,碧落黃泉,我再也不能同喜歡你一樣喜歡旁人了。」

 溫酒抬頭,杏眸水光瀲灧的看著他。

 滿眸的震驚詫異。

 她以為謝珩對她,也不過是少年朦朧心思,一時走了歪路,時日一久,便會消散的乾乾淨淨。

 她這樣平庸,這樣膽小懦弱,這樣庸俗不堪。

 哪值得別人傾心以對?

 不值得的。

 溫酒喃喃道:「不值得,你這樣……一點也不值得……」

 怎麼會有人覺得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?

 簡直是瞎了。

 謝珩心臟好像破碎成了無數片,疼的難以言說,像是認命了一般,執著又固執的說:「溫酒,我喜歡你,特別特別喜歡你。」

 年少時穿花拂柳的風流紈絝,不知花前月下念過多少濃情詞句,如今對著捧在心尖的小姑娘,也只能笨口拙舌的說一句喜歡。

 溫酒愣愣的看著他,眼淚悄無聲息的奪眶而出。

 怎麼辦?

 怎麼辦!

 一池靜水生狂瀾,千里波濤匯成一線,猛然潰堤,無處可退。

 少年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,嗓音低啞道:「家國天下如日月,唯你是我心頭血。阿酒……天塌下來我頂著,你能不能心甘情願的住在我心上?」

 我不要什麼遙隔山海不相逢。

 做不到擦肩而過成陌路。

 「你說喜歡我……就要作數,別騙我。」溫酒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句,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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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這些以為自己見慣了世態炎涼,人心涼薄,早就不信什麼情啊愛的。

 可但凡有人待她好一些,就恨不得掏心掏肺,這是病啊!

 可她知道,這病治不好了。

 溫酒頓了頓,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,又緩緩道:「你若是騙我,就要騙一輩子,不能半途而廢,不要丟下我一個人……」

 每一個字都像是血淚親染過一般,破開層層枷鎖,耗盡此生所有勇氣,只為走到他身邊。

 她仰著頭看謝珩,眼中水光瀲灧,語調溫軟而小心翼翼,「你不用多喜歡我,只要……比別人多一點點就可以了。」

 溫酒伸手,緩緩地和謝珩十指相扣,握緊了。

 她眸里水光朦朧,倒映著風華絕艷的緋衣少年,唇角微微揚起,嗓音喑啞道:

 「陳年舊恨是你,死生難棄是你。」

 誰也不知道餘生有多長,只曉得此刻人在身旁,奢求一眼萬年,記到天老地荒。

 溫酒同自己說:我就奢求這一次。

 就這一次。

 縱然前路是萬丈深淵,有謝珩在,她也心甘情願的跳下去。

 執手共入相思門,銷我人世千般苦。